“寒随一夜去,春还五更来”。站在河堤上,冷峭的寒风中有了一丝温和的气息。冬末的灰暗,也似抹上了缕缕鹅黄浅绿,运河僵硬修长的身体开始有了冬眠以后的松动和舒展——春天已经来到了。
这是绵延在鲁西南图画般平整大地上的一段运河,横贯了南四湖,又蜿蜒南北。经过了冬天的蛰伏,宽阔的河面上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吹皱了一圈圈微微的波纹,深幽的河水里泛起了孩童般顽皮的斑斑点点的绿色。我感觉到春天迫不及待的脚步,有着早春那甜丝丝的清凉。但是,又有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是因为离开家乡二十余年的隔膜,还是我对春天又有了新的感知?
我站在河堤上,南北眺望,寻找记忆中运河的早春。
和现在运河的春天相比,我还是喜欢小时候的那些春天。那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河水清澈,草鱼青黛色的脊背常划过水面,成群的鸭子悠闲地游弋。槐树林密密匝匝,槐树魁梧挺拔,一棵挨着一棵。野草挤出地面,芽尖被枯黄的树叶遮盖着,单调的黄褐色里点缀了斑驳的嫩绿。运河的早春,到处神秘而好奇。树林深处护林老人的小院还在,用槐枝编成的篱笆,把整个小院围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那里住着一对异乡的老年夫妇,说出的话只能让村人听出个大概的意思,但都知道男人姓秦,村里上了岁数的人都叫他老秦。两个人每天就住在这个距离我们村庄有一里地远的椭圆的小院里,在早春的清晨升起一缕缕炊烟。
冬雪融化了,春雨来了,细密的那种,星星点点,滴在河面上,洒在河堤上,像是静静的抚慰,又似轻柔的呼唤。水面上烟雨迷蒙,如水般流动,似在画中。那时候河堤上还是松软的泥沙,可以赤脚走在上面,感受沁人心脾的清凉和惬意。
我始终以为,在人们还没有觉察春的脚步的时候,运河就已经感知了早春,是它首先宣告了春天的来临,然后冰面开始融化,芦苇开始拔节,野草开始泛绿,垂柳开始打苞,冬麦开始抽薹……河堤上冻僵的地面也出现了湿漉漉的松散。原来春天不仅是天上吹来,不仅是河水上漂来,不仅是野草和槐树的芽孢里迸发出来,它还能从地下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春天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在相同或不同的时间、地点,或静悄悄地出现,或激情澎湃地跳跃出来。
现在都变了,运河的早春变得热闹起来,运河也好像变老了,它被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运煤船只惊扰得食宿不安,它被河边一个个简易的码头吵闹得心神不宁。这样的码头,在运河两岸每隔几里就是一个,整天忙忙碌碌,机器隆隆,载重车辆和运货驳船来往不断。河水里不见了游来游去的鱼,河堤上没有了一望无际的槐树林,泥沙路面也被沥青覆盖。运河对春天的感知,也好像蒙上了一层粘稠的沥青,变得愈发迟钝了,它对春天的问候也变得木讷了,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对眼前的一切失去了兴趣,也没有了灵敏。
但是春天还是来了,运河也照例迎来了冬天以后的春天。站在风中,已感觉不到前几天的那种尖啸和刺骨,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想起以前的运河的缘故。因为现在每逢想起以往的点点滴滴,我都会有一种温暖和亲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