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生命留白”——好像是某个年份某省出过的一道高考作文题。其实,岂止是那些考场上的学生,我们这些当教师的,将这道题目拿来做做,也许会是一件更有意味的事情。
不愿给自己的生命留下哪怕是一丝的空白,这似乎已成为当今教师群体的一个“行业性特征”——除非你到了退休之后,除非你已经身不由己。在我心目中属于“丰碑级”的著名教育家霍懋征、斯霞、于漪等前辈,即便在退休之后甚至到了耄耋之年,依然一刻不停地为教育事业殚精竭虑,奔波效劳,其生命的“充实”程度,丝毫不亚于那些在岗教师。更有不少尚处英年的年轻生命,在在讲坛上、在办公桌前溘然而逝,对他们来说,事业心、责任感、繁重的工作以及不期而至的病魔,已将短暂的生命填得满满当当,间不容发。那些因短暂而愈显凝重的生命,只有留待我们这些“后死诸君”去细细回味。这一现象的是非得失,也只有待社会学家去探究。而这,对于那些杳然而逝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睡得比狗还迟,醒得比鸡还早”,这是曾经在网络上流行过一阵的两句半含同情半带调侃的描摹教师生活的“段子”。其实,即便在这极其短暂的“睡”“醒”之间,我们的老师又有多少问题需要操心费神:关于学校的,关于班级的,关于学生的以及关于自己任教学科的……各种繁冗的事务,似乎总在与教师那点可怜的休息时间做着拔河的游戏!至于在“眼睛一睁,忙到熄灯”的全过程中,备课上课、批阅作业、找学生谈话、接待家长访问……更是充斥着他们生命的分分秒秒。而在这同时,一位富有责任心的老师,又会想方设法设计出一件件“填充物”,将学生的生命空间填得严丝合缝:上课时一唱三叹的讲授,下课时纷至沓来的作业,节假日漫无休止的补习……这些,已将学生生命中所有欢娱赶得渺无踪迹。
可怕的还不仅仅在于生理机能和身体健康在紧张的生活中被完全透支,致使多少老师和学生处于精疲力竭头晕脑涨的“亚健康”状态,更在于人们心力交瘁的忙碌中萎缩了情感的细胞,退化了思想的机能,使老师学生的思想感情完完全全地失去了应有的张力。
在我们曾经极为崇尚的生活方式中,我们的老师学生似乎早已成了一种标杆。他们在“考试”这一坚不可摧的指挥棒的催逼之下,整日思考的便是下一步做什么、怎么做,至于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则往往成了他们思维中的盲点,更不用说让他们静下心来总结过去,反思从前了。至于到了原本需要大量独立的“思想”因子投入的领域——那片属于知识分子精神家园的学术天地里,更多的中小学教师“领地失守”,让自己的大脑成了“别人的跑马场”——以考试大纲为“纲”,以课本为“本”,以教学参考书为“据”,哪里还有一点点自己独立意识的参与!不少老师穷极一生,身体在高年级与低年级之间循环,大脑在教科书与标准答案之间循环,生命在学生考好与考坏之间循环;两鬓的华发一根根增多,眼前的镜片一圈圈加厚,答题的技巧一天天娴熟,资历与工龄一年年渐长……可是思想之树和创新精神却是一天比一天凋零萎缩!这正是当今中国“教书匠”层出不穷,而“教育家”凤毛麟角的根源所在。这恐怕也是我们的学子,在国际各类学科奥赛中摘金夺银而到了“玩真的”——比如斩获科技界的诺贝尔奖的时候,却难以出头的根本原因吧。有道是“名师出高徒”,即便是一个个“龙种”,到了有“技”无“艺”、有“匠气”无“匠心”的“工匠”们的窝里,恐怕最终也只能孵化出一只只“跳蚤”来吧?
古人论学诗,有“功夫在诗外”之说——要想写好诗,必须时时跳出诗歌的圈子。这正是为了避免“当局者迷”的视角局限,求得“旁观者清”的理想效果。而今天很多的老师学生非但跳不出这“诗歌的圈子”,反将所有的生活一概忽略,错以为“诗歌”乃是人生的全部,学习、工作之外的绚烂人生、缤纷生活,在他们眼中已经全无光彩,甚至无足轻重。一旦事业、学业受挫,多少人就此沉沦乃至自戕轻生……教育发展到这一步着实令人心痛。
给生命留白,是一个最起码的人生诉求。我们的身体需要时时从繁冗琐杂的事务中得到片刻的解脱,好让我们干涸的生命在与家人、亲友的情感交流中得到充分的滋养,好让我们倦乏的肢体得到适度的放松;我们的心灵需要一方净土,让我们去咀嚼回味过往人生,去整理调适自己的生命轨迹;我们要让一直高度绷紧的神经开一开小差,体验到工作学习之外的乐趣,让精神的荒原上繁衍出片片绿洲……这样的人生,对自己,对他人会更有意义。
我们听惯了这样一句话:今天的生活是快节奏的。事实上,即便是再快的节奏,也是以一个个短暂的空白作为单元分割标志的。我们为什么常常会忽视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
■心飞扬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