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霜降来了,大自然中的露水已经凝结成霜了。
霜是晚秋到早春一种易见的天气现象。气象学一般把秋季出现的第一次霜,叫作“早霜”或“初霜”,而把春季出现的最后一次霜称为“晚霜”或“终霜”。文学中的早霜叫作“菊花霜”,因为此时节正是秋菊盛开的时候。
清《浮生六记·闺房记乐》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语,说得很形象,秋凉让人缩起了身躯,显得瘦小了,可是秋霜打在菊花上,却更让一朵朵菊花更加肥美艳丽。南朝梁代吴均的《续齐谐记》中,有“霜降之时,唯此草盛茂”之描述,因而菊被古人视为“候时之草”,成为生命力的象征。
在古人眼里,菊花有着不同寻常的文化意义,被认为延寿客、不老草。所以,霜降所处的九月,被称作“菊月”,而处在此节令段的重阳节,也被称作菊花节。因此,也了登高、赏菊、簪菊,饮菊花酒、吃菊花糕等各种风俗活动。
说了霜打菊花,在传统文化里,还不得不说与霜降之霜有关的一花一叶。
“千株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这是大文豪苏东坡对木芙蓉的赞美。也正像杨万里诗说的那样,“染露金风里,宜霜玉水滨。莫嫌开最晚,元自不争春”。因为在霜至百花凋萎的时节,木芙蓉却迎霜开花了,清姿雅质,独殿群芳,乃秋色之最佳者。
霜打纷纷叶落的残秋,还有一叶却红得令人叫美,那就是枫叶。这一叶在诗人笔下,似乎比菊花和木芙蓉花伸展得还美。杜牧的《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诗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山,看到白云升腾的地方居然还有人家。停下马车观赏深秋枫林的晚景,那被秋霜染过的枫叶,真是艳比二月春花呀。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路为霜”。曹丕《燕歌行》中的霜,让人觉出一种逼近的凉。这凉里,含着些许沧桑。所以,在诗人笔下,不光是对傲霜花叶的咏唱,更多的是悲凉的抒情。但那抒情中,却也催生了许多不朽的诗句。最美的霜花,是开在寒山寺的那朵。
那场早秋的淡霜,成就了历史上不朽的失眠:“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清霜浸润,滋生出这位落第者的别样情思,写出了千古绝唱——《枫桥夜泊》。而另一首不休的失眠,应是北宋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那爱国激情和浓重乡思兼而有之的不眠秋思:“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读之,催人落泪。
霜的银花绽放,霜的洁白净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月光。“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的《静夜思》,是三岁娃娃都会吟唱的名句。我喜欢这些优美的诗句,但我更喜欢自然界那些迎霜向美的花叶们,尤其喜欢如花朵般迎霜绽放的美丽诗情。
刘禹锡对秋霜有着独特的喜爱之情:“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在他的感受里,觉得春色不敌秋风,这是因为他的心中,对清秋的寥落之美,有一份真正的懂得。
还有陆游《霜降前四日颇寒》的诗句:“草木初黄落,风云屡阖开。儿童锄麦罢,邻里赛神回。鹰击喜霜近,鹳鸣知雨来。盛衰君勿叹,已有复燃灰”。诗人在草木凋零、风云变幻里,却将这衰败的景象视为自然规律,告诉大家不要为此哀伤叹气。
而杜牧的《长安远望》:“楼依霜树外,镜天无一毫。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看到的是多么寥廓的气象。唐代农学家陆龟蒙《寒夜同袭美访北禅院寂上人》:“月楼风殿静沉沉,披拂霜华访道林。鸟在寒枝栖影动,人依古堞坐禅深”,在风霜寒夜,依旧访林坐禅,是多么超然的心境。最是杜牧的《山行》,以“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高歌,对霜叶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诗人通过这一片红色,看到了秋天像春天一样的生命力,使秋天的山林呈现热烈的、生机勃勃的景象。
诗人的诗是美的,诗人笔下的霜打花叶是美的,而在农人眼里,他们抛洒汗水种植出的一片片绿色诗行,经霜成熟后才是最美。其实,大地书写的禾火“秋”字文章,从春夏的嫩黄、嫩绿、翠绿、青绿、老绿、黄绿走来,走向火焰色的秋色,经霜正是提炼删减进入成熟的最后段落。
农人们怀着喜悦的心情,收获起一篇篇杰作,在打谷场里,在农家院落里,在屋檐下,窗台上……一片片,一挂挂,朝着向阳的日子尽情发表。他们收获起霜打的金色诗行,又创作出经霜迎雪的绿色诗行,一片片绿油油的麦苗,不正是最有生命力的新诗行吗?
这个时候,你走进田野,嫩绿的麦苗衬托的最美的,应该是北方大白菜。霜降到立冬这段时间,不但不会影响大白菜的生长,反而使它变甜。怪不得唐代诗人白居易有诗赞曰:“浓霜打白菜,霜威空自严。不见菜心死,反教菜心甜”。你看,一畦一畦的大白菜,雪白肥嫩的菜帮相互紧拥,碧绿水灵的菜叶层层包裹,从里至外抱定“清白”,围拢着“家常”抱团生长,竟都以花蕾的姿态迎接冬天的到来,它们,不正是一朵朵经霜迎寒绽放的最美的花儿吗?■毛毛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