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11日
第04版:

奢侈的儿时味道

田守勇

入秋后的几天持续高温,热得什么也吃不下,就想起母亲做的凉面叶来。

忙完了麦收,气温就一天比一天高,从田野河坡闯进村子里的风,也都是温乎乎的,甚至有些发烫。牲口家禽,都躲进棚圈,趴在阴凉地儿,人也懒洋洋的。一日三餐干粮锅饼、白菜辣椒,还有必不可少的咸菜,面汤每顿都有,喝下去就一身的汗。到了饭点儿,桌上的老几样,怎么也提不起来胃口。

母亲从地里回来,或者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凑到我们跟前,说吃凉面叶吧。我们立马来了精神,胃口就像那只趴在地上吐舌头的大黄狗猛然闻到飘来的肉味,瞬间跳跃起来。

新收的麦子淘净晒干,磨出来的面粉还带着一股香味儿。面缸里舀出一瓢,瓷盆里倒进刚打上来的井水,一遍遍地和面、搋面,面团越来越硬实。案板上撒上一层面,母亲握着一米多长的擀面杖,双手滚动,反正面来回翻动,直到把面团擀成两张锅盖大小的面片。折叠,切成一指多宽的面叶,摊在铺了一层面粉的拍子上。

拍子是用高粱杆儿针线串成的,专门放面条、面叶、水饺用。大锅里烧水,咕嘟咕嘟翻了水花,面叶倒进去,锅开了淋两遍水,也就煮熟了。烧锅前先准备一盆凉水,有的人家用新打上来的井水,清亮中透着沁凉。我家是把开水倒进瓷盆里冷凉的,用笊篱把煮熟的面叶捞出来,放进凉水盆里,沥一遍水后,筷子挑出来,分盛进碗里。

吃凉面叶最重要的是调料。不像现在花样繁多、味道各异的佐料、蘸料、配料,那时用料无非是蒜末和醋,再就是胡萝卜咸菜洗净了,切成碎丁,拌在面叶碗里。再后来,有了麻汁、芝麻油、黄瓜丝,就更加爽口了。夏日的午后或者傍晚,一脑门的汗,浑身没有力气,端起一碗凉面,扒拉两口,顿时浑身通泰。

我家吃凉面叶,还有一道别人家少有的辅料,腌咸的香椿。老宅子里有棵香椿树,树干很粗,我和弟弟四只手牵在一起才能合围过来,正好高过屋顶,亭亭如盖,遮翳了我家那两间老土屋。

打我记事儿香椿树就有了,挺在东屋的前面,每年一开春就抢先绽出红嫩的香椿芽。我和弟弟爬到树上去摘,或者在竹竿梢绑上铁钩,伸到香椿芽根一拧,一束香椿打着旋儿落到地上。

香椿的吃法很多,用水焯了,切碎,拌在新打来的豆腐里,撒上盐,滴两滴香油更好,更多的是香椿炒鸡蛋。我家,爷爷家,叔叔家,西院的扈奶奶家,小伙伴太平家,各家都要送一些。挎着竹篮,要么干脆扯着衣角,兜上一些送过去。

就是这样,树上的香椿还是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老,就摘下来丢在咸菜缸里。那时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一口咸菜缸,我家的一米多高,缸口直径比锅盖还要大一圈,一年四季蹲在院子的西北角,顶着塑料布缝制的缸盖儿。咸菜缸里青萝卜、胡萝卜居多,也有白菜帮、辣椒、没长成个儿的小茄子,我家里还腌了很多的香椿。

吃凉面叶之前,从咸菜缸里捞出香椿,叶子已经很少了,叶梗鲜亮,一如刚摘下来的颜色。洗好切成碎丁,混着调料拌在面叶碗里,一股浓浓的清香,既解馋又降暑。

走出家门上学、工作后,每年暑期回到家里,母亲都做凉面叶,成为炎炎夏季的一道美味和挥之不去的记忆。无数个夏的傍晚,院子里洒了水,灰尘和白天的炎热一起消散了,把方桌搬到香椿树下,风轻微凉,间或有几声蝉鸣虫吟,一家人围在方桌周围,端着一碗凉面,边吃边聊,边说边笑。

现在极少吃到凉面叶了。母亲长年辛劳,双手骨节肿胀,去医院看了好多次,服药、针灸、理疗,偏方也试了不少,但肿胀疼痛一年比一年厉害,特别是阴天刮风的时候,又疼又麻。和面这样的活儿根本做不了了,手不能搋面了,一使劲儿就钻心的疼。

母亲年纪渐长,忘事儿越来越厉害了,医生说是老年痴呆的症状,而且会越来越重。别的还好说,做饭总是丢三落四,有时不放盐,有时两次甚至多次放盐,再就是拿着锅铲子到堂屋取东西,走进屋门就忘了拿什么了,做出来饭看着我们动筷,一脸急切地问我们咸不咸。所以我们回到老家,总要抢在她前面钻进厨房,虽然她总是和我们争着去做饭。

这几年,天热或者天冷的时候,我都要接父母过来跟我们住一段时间。有次跟母亲说起凉面叶来,不由感慨现在的凉面可没有小时候吃的味道好。第二天下班回到家,一盆烧开的水已经冷凉了,餐桌上摆着黄瓜丝、胡萝卜咸菜丁,切好的面叶码在案板上,放在锅边,就等我们回家煮面了。听父亲说,午饭后母亲就开始和面,忙活了三个多小时,搋两下就揉揉手指。

那天吃到久违的凉面叶,还是小时候的味道,虽然少了香椿。但从那以后,我就不再跟母亲提凉面的事儿了。

2020-10-11 田守勇 1 1 济宁日报 content_52058.html 1 奢侈的儿时味道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