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前后,我的家乡尽管没有雪,但霜和雾不会缺席。所以对于寒冷,不仅身受,而且能够目睹。土空调——火堆开始启用,燃料是废弃无用的各种木头,还有早前挖的树根,特别经烧。
火苗是十分明显的温暖信号,巴掌大的徐家湾,老老少少不请自到,围坐四周。大人们纳鞋垫、织毛衣或聊家常,孩子们写作业,偶尔也烤红薯作为零食,掰开之后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如有婴儿在场,还用搪瓷杯做罐罐饭。时有热情的主人家端出炒花生或南瓜籽,供大伙香嘴巴。乡亲们一坐就是大半天,常常误了饭点。
记忆最深的腊八节故事,正是发生在暖和的火堆旁。时已近午,王大妈说:今天是腊月初八,吃点啥呢?
那还用问,当然是油稀饭。德高望重的曾祖母说。
确实,在我的老家,腊八节的标配是用腊肉粒儿做的油稀饭。小孩子最好这口,饭量因它而长,光是名字即让人口舌生津。一听曾祖母说油稀饭,我顿时忍不住咽口水,高声叫好。
奶奶临时起意,不如我们将就这堆火,用砖头支个灶,熬一锅油稀饭。你们不需另起炉灶,为一碗饭费时费力,吃完饭接着烤火。
这个好主意让大家的赞同。勤快的爷爷连忙用旧砖垒起“灶头”。王大妈又说,既然如此,地里的萝卜长得正好,我去拔两个,算是搭伙。杨大婆笑道,我家的腊肉已晾出腊味,用一下你家的菜刀,我割一块来下锅。徐大叔不肯落后,姜葱蒜和调料算我的。话音刚落,曾祖母表示同意,你屋头的辣椒酱颜色鲜、味道好,徐家湾谁人不知。何阿姨说,我家中没啥好东西,不过昨晚刚做了凉拌肉,现成的,我出一盘。
几个长辈分头忙碌,凳子上只剩等着用餐的孩子,望油稀饭而可以止饿。此时,烤红薯显得太过寻常,不愿让它挤占胃的空间。真希望有神仙秘施法术,让我们立马吃到香喷喷的油稀饭。
灶头的深口大锅,水轰隆作响,提醒奶奶该放米了。她不慌不忙,开水不响,响水不开。不久,稻米、萝卜块、肥瘦均匀的腊肉及调料先后入锅。“咕嘟咕嘟”的诱人声音,止不住地冲进耳朵。奶奶不时揭开锅盖,用勺子搅拌,以免糊锅。香味诱人,丝丝涌入鼻孔。孩子们的心里跟猫爪挠似的,急不可耐。问何时开饭?答以“快了”。这个快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反正不是现在。
等待令人心焦,油稀饭可没被大火烧焦。它在期待的目光中熟透,未辜负邻居们的食材、奶奶的照管、小孩的苦候。只听奶奶下令“开饭”,我们欢跃而起。爷爷从厨房取来碗筷,她负责分舀,大人用大碗,孩子用小碗。第一碗饭进呈曾祖母,唯一的小小方桌亦归她使用。大人端着吃,小孩不得端碗的要领,于是将长条板凳当饭桌。我顾不得烫嘴巴,瞄准腊肉粒下第一筷子,塞进嘴里缓解馋劲,继而默念:等待是值得的,熬煮油稀饭需要时间。
吃滚烫的油稀饭,尝可口的凉拌肉,非常奢侈——这是打伙的好处。徐大叔嫌辣味不够,另添辣椒酱。一群人边吃边聊,说出来的话变得热和了,声量也超过平时,似乎整个徐家湾都听得到。
几个孩子比赛吃饭,个个唯恐落后,奶奶高兴的为大家添饭。我觉得这顿饭吃得特别有滋味,多年以后依记得清清楚楚。如今想来,是邻里友爱和睦之情,使那碗饭在脑海里烙下的印象。
那个腊八节,直到傍晚,邻居才陆续离开。爷爷把烧得火红的炭块放入曾祖母的烘笼子,供她暖手。这是他每天的必修课。时过境迁,情并未随事迁,直到今天仍不分春夏秋冬地温暖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