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
二〇一九年十月一日下午四时二十八分,母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走完了九十六岁的人生之路。
母亲身体一直很好,心肝脾胃肾等主要器官没有任何毛病,血压血糖血脂等各项主要指标都很正常,耳不聋,眼不花,思路条理,口齿清楚,在楼上拄着拐杖自己来回走动,饭量也还可以,基本上能够自理。可是,自从二〇一八年夏天开始,身体状况突然急转直下,而且是每况愈下。特别是最后几个月,饭量明显减小,耳朵聋了,非大声喊叫听不清楚,脑子时而明白时而糊涂。走路要靠轮椅,吃饭时拿筷子的手颤抖得很厉害,浑身疼痛,大小便要人抱到坐便椅上。最后不吃不喝,仅靠点点滴滴的汤水,坚持了一个多月。甚至在滴水不进的情况下,仍然延续了八天的时间。母亲是无疾而终,寿终正寝。
母亲是我们的偎守,是我们的靠山,是一面无形的旗帜。母亲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奔跑的目标,就是我们真正的家。只要母亲开心,愿意住谁家就住谁家,愿意住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最后几个月,母亲已不能再轮流到各家去住了,就固定在一个地方,我们去轮流侍奉看护,定期不定期请医生检查诊断一下。我们多年来已经形成了习惯,除非遇到外出时间长,或者工作确实脱不开,每个星期天都要涌向母亲,看望母亲。兄弟姐妹见见面,说说话,互通情况,交流感情。这种做法一成不变,风雨无阻。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都紧紧地围在母亲身边,相互帮衬,相互关心。但是,母亲不在了,尽管有血缘维系着,也不可能每周都要团聚呀。这就是有母亲的好处。自从看了琼瑶小说改编的那个电影,电影的名字已经忘记了,但主题歌曲《世上只有妈妈好》我会背会唱,感同身受,刻骨铭心。一个人不管在什么年龄,只要有母亲在,自己就是一个依偎在母亲怀抱的孩子,只要能喊上一声娘,就是一个最幸福的人。
母亲年轻时没少吃了苦,遭了罪。除了拉扯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操持家务,推磨轧碾,做衣做饭,缝补浆洗,养猪喂鸡,起早贪黑割草拾柴外,还要像男劳力一样到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就是为了多挣点工分,多分点粮食。奶奶上了年纪后,眼睛得了白内障,双目基本失明,母亲端吃端喝,精心照料。在农村盖房子是每个家庭最操心也是最大支出的事项,父母一辈子勒紧腰带,省吃俭用,分三次盖起了三口六间房子,没少作了难。母亲要比一般的农村妇女付出双倍的艰辛。
当然,母亲的付出也有了回报,他在村里落下了孝敬老人、与邻为善的好名声,并且把我们兄弟姐妹拉扯得有了出息。母亲很知足,常常说道,不怕年轻穷,就怕老来苦,我老了,看着你们都成家立业了,没有什么心事了,光跟着你们享福了。
人的身体就如同一部机器,正常运行几十年之后,各个部件经过磨损,慢慢的出现了故障,要到医院进行维修保养。到达一定年限,就会全面老化,最后停止运转,生命终止。可是,在生命终止前的这段时间里,是人生最难熬的阶段。这个阶段到底有多长,因人而异。母亲身体没有什么病症,是正常的衰老。这正常的衰老,让母亲全身疼痛,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没有不疼的地方,疼痛占据了她的一切。她羡慕那些突发疾病、快速死去,或者一觉睡过去走了的人,认为那是修来的福。母亲一个劲地念叨,我一辈子没干什么坏事,老天爷为什么让我活成这个样子?我们都劝慰她,正因为您没干什么坏事,老天爷才让您高寿;那些干坏事的,老天爷还能让活这个岁数?面对母亲,我们的心理是矛盾的。一方面,多么希望母亲能够更长久地活在世上,更多的陪伴在我们身边,让我们远离“子欲孝而亲不待”的遗憾,享受到有母亲的幸福。另一方面,看到母亲痛苦的表情、痛苦的表达、痛苦的表现,我们也格外的难受。痛在母亲的身上,疼在我们的心上,又希望母亲能早早地结束这种痛苦。我们白天黑夜二十四个小时轮流侍候在她身边,她又有些于心不忍,反复地说,我遭罪是自己的事,还让你们陪着遭罪。您是我们的亲娘,我们不陪谁陪呢?
“孝”是中国的传统美德。“百善孝为先”,这个定位是对的。在我们老家那一带——不仅那一带,在全国许多地方,大家都认准了一个理,不能与不孝的人交朋友。理由是,如果一个人不孝敬父母,连对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没有真正的感情,更何谈与外人能有真情实感?我的姐姐已经七十三岁了,哥哥也是七十岁的人了,都还全心全意地侍奉着母亲,小老人侍奉着老老人。我坚信,我们兄弟姐妹侍奉母亲比找任何高级的、金牌的保姆要尽心竭力得多。所以我们宁肯自己苦些累些,能为母亲尽孝,心里更踏实,更心安理得。
母亲是在九十六岁的高寿上离开我们的,按老家的说法算是发喜丧,但我从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一想起再也见不到母亲了,便觉悲从中来,扑簌簌掉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