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05日
第03版:

咔嗒声里的朝暮

张中闻

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清晨傍晚,小区西门的保安亭总亮着盏暖黄的灯。像枚被岁月磨圆的图钉,把朝朝暮暮钉在灰色的墙上。

张大爷坐在保安亭的窗前时,总把那身洗得泛白,袖口已磨出些许毛边的旧式保安服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被日光灼成深褐色的皮肤,指节上还留着年轻时在工厂搬零件的老茧。

每天早上,我骑着电瓶车刚到门禁前,那扇透明的塑料门禁就“咔—嗒—”一声脆响,带着熟悉的钝感弹开了。

张大爷从窗口探出头,印着褪色红鲤的搪瓷缸子在他布满老茧的手里转了个圈,“今天有雨,路上湿滑,骑车注意安全啊。”他的声音混合着被雨水浇过的泥土的气息,将我因雨水带来的坏心情一点点抚平。我笑着道谢,车轮驶出小区时,听见身后又传来那声清脆的“咔嗒”——三楼的王阿姨提着菜篮子,正朝他挥手。

这样的场景在小区门口上演了5年。起初总有人不好意思,隔着老远就摸出门禁卡,张大爷却总摆摆手,“我这坐着也是坐着,举手之劳。”后来大家渐渐习惯了,骑车的人到门口会自然放慢速度,步行的居民远远就扬起微笑。

有回我加班到深夜,暴雨如注。昏黄的路灯下,看见张大爷举着伞站在雨幕里。他弓着腰,努力地将伞倾斜着罩住一位坐轮椅的老奶奶,雨水瞬间打湿了他自己弯下的后背。他一边吃力地用肩膀和下巴夹住伞柄稳住,一边急切地在湿漉漉的口袋里摸索着门禁卡。咔嗒!门弹开了,张大爷小心推着轮椅进去,雨丝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淌,在肩膀上洇出深色的水痕。那晚雨声急促,唯有那声穿透雨幕的“咔嗒”,像一枚温热的图钉,稳稳地钉在了我的心坎上。

难忘的是去年冬天。毫无征兆地,一场大雪就来了。傍晚时的路面,已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我抱着一大兜子菜走到门口,看见张大爷正蹲在地上,弓着腰,费力地将一把不知道从哪个废弃包装上收集来的黄色塑料绳,使劲地往冰冷的地砖缝隙里塞。

“昨儿二栋的小娃娃在这儿滑了一跤,”他抬头时呼出白气,“垫点这个就不滑了。”话音刚落,住在五栋的赵爷爷拄着拐杖挪过来。张大爷立刻起身,像搀着自家长辈似的,稳稳扶住他的胳膊,两人一步一挪慢慢往楼里走。

雪花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他胸前的工作牌在微微晃动,上面的照片是5年前刚来时拍的,那时他的头发还没这么白。

积雪化尽,迎来又一个春天。有次闲聊,才知道张大爷的老伴前年走了,儿子在外地工作。“夜里值班不困吗?”我问他。他指着窗台上那个老旧的收音机,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京剧《定军山》。“听听戏就不困了,再说这小区两百多户人家,我多看看心里踏实。”那天下午阳光正好,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每道沟壑里都盛着暖融融的光。

转眼又是几年匆匆,张大爷的身影早已如同那盏暖黄的灯,照进每个人的心里。如今每天经过保安亭,总能看见窗后那道熟悉的身影。有时是帮快递员登记包裹,有时是探出身子提醒追逐打闹的孩子们注意安全,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着,像棵守着院子的老槐树,目光温和地扫过进出的人群。

门禁卡“嘀嘀”的轻响里,藏着比电子音讯更温柔的故事——那是一个老人用5年、10年甚至更长时光,一笔一划写就的,关于守望与善意的注脚。

生活从不需要惊天动地的感动,它就藏在这一声又一声“咔—嗒—”的开合之间,藏在保安亭那盏暖光灯默默记录的每一次点头、每一次搀扶、每一句叮咛里。

这单调往复的门禁声,被张大爷用经年的时光和掌心的老茧,细细打磨成一块温润的和田玉籽料,在每一个平凡的朝朝暮暮里,稳稳承托住我们进进出出的人生。

2025-07-05 张中闻 1 1 济宁日报 content_207146.html 1 咔嗒声里的朝暮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