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风掠过山岗,老宅后院的3棵杏树染成一片金黄。这颜色不似麦浪汹涌,不如稻海磅礴,却让整个院子都浸在蜜糖般的阳光里。杏儿熟时,是我童年最欢喜的光景,也是如今最温暖的回忆。
老宅后的杏树,是祖父留下的。打我记事起,这3棵杏树就亭亭如盖,枝丫交错,遮住了半个院子。父亲说,杏树是祖父在我出生那年亲手栽下的,当时不过拇指粗细,如今树干已粗得需两人合抱。
每年春天,粉白的杏花开满枝头,引得蜂蝶纷飞。到了夏天,金黄的杏子便压弯了枝条,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杏子将熟未熟时,是我们最心急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家,总要跑到树下张望,看哪颗杏子先染上红晕。祖父见了便笑,“急什么,杏儿熟了自己会掉。”他粗糙的手掌抚过树干,像是在安抚一个顽皮的孩子。
待到杏子熟透,表皮会覆上一层细密的绒毛,轻轻一碰就落下枝头。这时节,整个院子都飘着杏香,连空气都是甜的。
摘杏是全家的大事,父亲搬来木梯,架在粗壮的枝干上。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腰间别着竹篮,小心翼翼地攀上树去。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母亲和我们在树下扯着旧床单,仰着头等待父亲摘下的杏子。有时父亲一不留神,熟透的杏子便直直落下,“啪”地砸在床单上,溅出金黄的汁液,惹得我们咯咯直笑。
有一年杏子大熟,父亲在树上摘了整整一上午。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滚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和妹妹在树下跑来跑去,把接住的杏子轻轻放进竹篮里。
杏子太多,篮子装不下,母亲便拿来洗菜的笸箩。午后的阳光把笸箩里的杏子照得透亮,像一筐金灿灿的元宝。
祖母最会做杏脯,她把杏子洗净去核,铺在竹匾上晾晒。晴朗的日子,院子里摆满竹匾,金黄的杏肉在阳光下慢慢收缩,渗出晶莹的糖。祖母总把第一锅杏脯留给我们,剩下的才拿去集市上卖。她做的杏脯甜而不腻,咬一口能拉出长长的糖丝,是我冬日里最珍贵的零食。
如今老家的杏树依旧年年结果,只是树下少了祖父的身影,少了父亲攀爬木梯的矫健。去年回乡,见父亲站在杏树下,仰头望着满树金黄。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跳跃。他伸手摘下一颗杏子递给我,“尝尝,还是当年的味道。”
我接过杏子,轻轻咬破薄皮,酸甜的汁水顿时溢满唇齿。这滋味让我想起那些遥远的午后,想起祖父粗糙的手掌,想起母亲装杏子的笸箩,想起祖母晒杏脯的竹匾。时光带走了许多,却带不走这杏香里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