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培运 满涛
珍视家庭。
既然我们不能也不想“放下”,当然就得好好“过”。“过”的最小单元是“家”,我们这些俗人比“清教徒”还珍视“甜蜜的家”。儒家替我们梳理了一下,说“齐家”是“治国”的预演——是啊,家事都整不利落,怎么好意思去“治国”?成家先得结婚,孔子说婚礼是“礼之本”,一点不错,婚姻是一条“魔绳”,被它“拴住”,那些树懒一样的家伙会变得比蚂蚁还勤快,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成了葛朗台,犯上作乱的大盗像二哈一样耍乖卖萌……尤其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一金句,鞭策我们“生产”出巨量的人口——这是“圈地运动”的天敌、平均主义的沃土,一度被认为是发展的累赘,现在,事情有了转机——巨量的人口是建设消费型社会的利好。您看,就是“转型”和“剁手”,也跟“儒”撇不清。
不过,违反中庸之道,过度放大“家”的重要性,就不妙了。
重视家庭,势必敬重祖先。儒家叫我们慎终追远,这当然没错。但当祭祖发展成祖先崇拜、当祭司们假托“祖先旨意”来禁锢我们的思想,它就变成了“宗教”——宗法之教,祠堂就成了教堂,那些“族长”——乡村祠堂的大祭司,他们握有宗法特权,同时也被官方授权或默许参与村务管理,是“政教合一”的土教皇。这样,当西欧和北欧通过宗教改革走出了罗马教廷掌控的黑暗隧道,我们却逆向而行,在王朝的基本面——广大的乡村以祖先崇拜的方式走进了“政教合一”的黑暗隧道——人家的教皇在罗马,我们的“教皇”在村里;人家只有一个教皇,我们的“教皇”不计其数——也就是说,原本作为宗教抗体的儒家思想,通过“祖先崇拜”被异化成了宗教——宗法之教,其原本就有的那些合理内核却被无视甚至肆意践踏,我们悄悄地搞了一场“反宗教改革运动”,社会性质发生了剧变,这就是近代中国社会僵化停滞的深层原因(现在,我们当中的许多人,仍然愚蠢地把背离儒家宗旨导致的后果归罪于儒家本身)。毛泽东同志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指出:“宗法封建性的土豪劣绅,不法地主阶级,是几千年专制政治的基础。”这些“土豪劣绅”,大多是手握宗法和行政权力的族长、乡村“土教皇”。
不管怎样,“家”都是我们的社会稳定器。那些境外“战略家”也拿准了这一点,正通过形形色色的“解放”来击毁这一稳定器。在实施这一阴谋时,一些艺人充当了急先锋,他们以卖弄色相充当“艺术”,其所作所为已达到这样的“境界”:如果说他们下流,那就贬低了下流;如果说他们无耻,那就侮辱了无耻——他们已经成为拆毁家庭的大功率“铲车”。必须将他们从艺术领域彻底流放,不然他们就会流放我们的艺术、流放我们的道德。他们的这种“流放”其实已经成效显著:大龄不婚、丁克家庭、从“超生游击队”到死活不肯“勇生爱国娃”——除了经济等因素,这种“流放”导致人们家庭信念动摇,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重视教育。
当初只有贵族子弟才能上学,孔子(还有墨子等人)开办私学,“有教无类”,将原先只有贵族才能接受的教育大众化,将知识的火种洒向民间。
隋朝在全国实行科举制,之前施行的举荐制和九品中正制,无法保证公平,“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和“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现象比比皆是,阶级利益固化。科举制未必尽善尽美,但相对来说,“考”总比“走门子”“拼爹”公正。既然“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谁不读啊!明代,朱元璋和刘基把科举“八股化”,饱受诟病,但他们把“四书五经”列为“仅考科目”,遏制了魏晋以来试图以佛道释儒的趋势。如果不加遏制,像那种用天主教取代儒教的行为,可能较少受到抵制。世界上“砸锅卖铁也读书”的民族很少,我们算一个。今天,无论是“转型”还是“升级”,都需要大量的高素质劳动者,得益于儒家尊师重教的优良传统,我们在这点上具备一定的优势。反过来,如果我们不尊师重教,只会诵经膜拜,恐怕腾飞不了。教育大众化还有一个好处:知识的相对普及,增强了我们对宗教的免疫力,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宗教的传播。我们的社会基本保持世俗化从而使进步成为可能,跟儒家的“有教无类”直接关联。
重视教育还让我们变得“聪明”。当初我们荣膺“东亚病夫”头衔,但没人敢说我们笨。“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就看出了我们出人意外的“巧慧”——一个民族持之以恒的好学,后天勤奋积累的智慧就会遗传下去,时间一长就形成一个“聪明的”民族。但在“聪明”这一点上,我们又表现出典型的二重性:聪明的同时又迂腐——全世界谁也没有真正走通象形文字之路(古埃及象形文字阅读十分困难),我们走通了。这是何等的聪明,又是何等的迂腐——难道我们就不能尝试一下新的造字方法?可不管怎样,我们走通了!电脑输入速度,汉字也不慢。新文化运动时期,不少学者曾愤激地说“汉字不灭中国必亡”,这说明他们并不了解英语等“拼音文字”的特点——我们的中学生在奥数竞赛中为什么拿冠军都拿得手酸?要知道,汉字的特点是一个字一个音节,英语一个单词可能有多个音节,这决定了我们的孩子在心算的时候,可以少“嘟哝”许多音节、加快运算速度!我们为什么号称“智慧的民族”?因为我们的语言可以更快的思维!当然,我们还有“小聪明”的毛病,常常“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点,地球人都知道。
和平包容。
尽管我们这里气候比较严酷,但在东亚,仍是最宜居的。所以,经常面临侵略的威胁。我们人多势众,武器制作技术发达,“勾践之剑”至今还有未解之谜,“灌钢法”领先欧洲长达一千多年。军事理论先进,早在《孙子》之前,就有《军志》这样的兵法问世。公元前119年春,卫青霍去病指挥的“漠北之战”,就与第一次世界大战西线战役规模相当!唐初阴山之战,唐军前锋苏烈仅以二百骑兵,就摧垮了突厥十万之众的指挥中枢,奠定了胜局。可见,我们不是一般的“能打”。
为防止过度使用武力,反过来危害我们自身,儒家一再告诫我们“耀德不观兵”,“亲仁善邻”,“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礼闻来学,不闻往教”,总之是叫我们用“文明”吸引人家来“入籍”,不要硬性“推行”自己的生活和信仰方式——这是“礼仪之邦”与“山巅之城”在文化上的根本区别。对民众来说,战争可不是什么美差,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葡萄入汉家。农耕本性和儒家的教诲,让我们变得理性柔和,我们并不想吃那种血淋淋的“葡萄”。
就是上述我们引以自豪的征讨匈奴征讨突厥的战争,其实也是被迫的。匈奴和突厥,一向是招徕人口基本靠绑、锅碗瓢盆基本靠抢、谈事说理基本靠攮,不打一下,它就不让你安生过日子。但是,汉朝击败了匈奴,进入汉地的匈奴人却混得挺好——汉朝头号战将霍去病手下将校,匈奴人占一半;匈奴王子金日磾,本是霍去病抓来的俘虏,被“调剂”到汉宫养马,爱岗敬业,品德好颜值高,被武帝一路提拔,最后竟然跟霍去病的弟弟霍光一道,跻身武帝托孤“三巨头”!唐太宗时,归降的突厥人“入居长安者近万家”,大大小小的头目加官进爵,“五品以上百余人,殆与朝士相半”……傻子都能看出来,我们有一种传承自古的“大国子民”心胸气度,从来就不怕“外人”掺和,凡是来掺和的,最终成了我们。所谓“汉族”,是由几十个民族融合而成的,就是我们魂牵梦绕的汉唐,也分别是“非我族类”的楚人和鲜卑血统浓重的李氏建立的。这些,我们都习以为常。
为什么世界上许多庞大的帝国最终都无可挽回地分裂了、我们却越聚越大?因为我们有自己博大精深独具魅力的文化,它以儒家思想为主,以伦理之美和人文关怀、自强精神和雍容气度,吸引并融合所有的先来后到者。别人没有这样的文化,无论他们的武力多么强大,也只能维持一时。
珍视统一。
“海隅出日,罔不率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儒家这种“大(尊崇)一统”的思想,切实表达了我们的诉求。统一了,内部不再争战,外人不敢欺负,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在其他国家还未成形或最多是蕞尔小邦的时候,我们大禹就“荒度土功”“外薄四海”,划定了一个半径两千五百里的同心圆。“九州四海”是《尚书》亮出的家底,这份地契,谁也不敢丢,否则就成了败家子。后晋皇帝石敬瑭这个突厥人,因把“燕云十六州”割给契丹,成了大“汉奸”,举国唾骂,哪怕是契丹已经融进了我们的今天,仍被当成反面教材。“残山剩水无态度”,“九州混同”“四海一家”才叫“金瓯无缺”。
文化认同是统一的根本保证。《资治通鉴》记载了一件趣事:
秦王坚下诏大举入寇……曰:“其以司马昌明(东晋武帝)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东晋宰相)为吏部尚书、桓冲(东晋名将)为侍中,势还不远,可先为起第。”
这是战争史上的奇观:进攻一方尚未出动,就先为敌方将帅预留高位、盖好官邸,等把他们抓来,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其实这并不奇怪:苻坚虽是氐族人,但仰慕并精通中华传统文化,他进攻东晋,不是要消灭司马氏政权和它的臣民,而是为了统一中华。所以,苻坚认为,他和谢安等人没有私仇,完全可以在统一后共商国是。
再举个反例:太平天国运动,一开始就犯了根本性的错误:它试图用天主教取代儒教。曾国藩“讨粤匪檄”十分聪明地利用了这一点,激起了各族公愤。这表明,我们的统一,实质上是以文化认同为基础的。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我们的统一观念,根深蒂固!
“大同”情结。
孔子在《礼记·礼运》中告诉我们:“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是最美好的社会。孔子极其崇敬尧舜,因为他们“有天下而不与”——不把天下当作私产传给子孙。生活所迫,我们本来就喜欢“均贫富等贵贱”,孔子描绘的这番情景,更叫我们无限向往,无比憧憬,就连爱砸孔庙的洪秀全,在《原道醒世训》里也不得不提一下。可是,它能否重现?重现的原理又是什么?我们不知所以然。当马克思以严密科学地论述告诉了我们“所以然”,我们对科学社会主义的信仰,就谁也无法阻止了。
是的,如果没有孔子“天下为公”的影响,我们不可能如饥似渴地接受科学社会主义。不妨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我们的头脑中法家思想占据了统治地位,“秉权而立,垂法而治”,以“数”和“势”驾驭民众,推行愚民政策,甚至认为“民弱国强、民强国弱”,将民众与国家对立起来,我们还会接受这种本质上是为民众谋幸福的科学社会主义吗?如果我们的头脑被道家控制了,“绝圣弃智”“小国寡民”,必然与科学社会主义势同水火;如果我们真的相信“从是而西,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还会在现实生活中流血斗争吗?恰恰是因为孔子“天下为公”的思想占据了我们的头脑,我们才如饥似渴地接受了科学社会主义。
这就是我们“国民性”的基本面。它有“丑陋”的地方,但更多的是靓丽;有人曾经是“看客”,但经过马克思主义真理的启迪,经过长期的革命和建设实践锻炼,经过改革开放,我们不但拥有了最科学的世界观,也唤醒了灵魂深处的优秀文化基因,我们是充满文化自信与时俱进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