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2日
第04版:

生命的颜色:李葳和他的罗布泊

刘书良

1

穿行一条长长的弯曲的小路,就是李葳的画室,在一个空旷的大院子。确切地说,画室是在友人刘芳的影视拍摄场里。

10年前,刘芳建这个基地时,周边还是被标为不可破戒的耕地红线,基地三面是水田地。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少雨缺水的北京郊外还有水田地。李葳在城里有画室,但不适合巨幅油画创作,刘芳邀请他移师郊外更为宽阔空间。

能相中这里,是那种安于寂寞,烦恼外界打扰的人。我去的时候,已是深秋,大地萧条,水稻已收成,泛黄的柳叶随风飘落,大院里也少见人影。

李葳站在大门口迎接我们,长长的头发,胡子拉碴,分不清底色的工作服粘满了油彩,尤是一幅杂乱无章油彩画。打开画室时,一股浓浓的油漆味道,掺杂烟草味道扑面而来。为完成行走罗布泊作品,李葳已经连续两个月不分昼夜地创作。

李葳说,他回京有些时日,但他的心还在罗布泊的沟沟壑壑上空飞绕,不画出来不时蹿出来的灵感,他不能安稳睡觉,吃饭也嚼之无味。罗布泊,这块神秘的土地注定今生无法分开。

李葳放弃了所有约画,他以为这些浅浅内容无法安复内心骚动。而那些被记录在采访本上的灵感,那些都是偶然闪现出的一瞬,如点点雨滴,在心中汇成汹涌的江河。这些外人无法得到的一瞬,是他的巨大财富,陪伴他的中年以至老年。

一个因被世人误解,生活穷途末路,离世几十年后以数千万价格一幅作品的争议画家毕家索倏然出现在脑际。眼前这个不为世俗理解,靠妻姐资助维持生计的油画家,会是那位至今争议不断的毕家索吗?

我以为是。因为他的思考,我们从今世走进远古,一幅苍茫辽阔的神秘土地,被画家在我们眼前徐徐打开,展开楼兰古国的前世今生,这样贡献的又有几人?

我们看见几个洋人的窃喜私语,我们听见著名科学家彭加木进发罗布泊的铮铮誓言,我们细读著名科学家夏训诚厚重的考察记录,以及李葳独有的手段呈现给我们的关于罗布泊的人、水、物传奇故事。

画室里有3幅在画、在修正的作品,而千米空间画库没有可能增加一幅独展的空间,那些堆叠的作品就是一个恢弘的罗布泊。

2

我拜读过作家大写罗布泊的文章,那语言如歌如泣,让人动容,你便觉得他经历了72次生命苦旅,刚从炼狱爬出来一般英武;我也欣赏过知名画家穿过岁月时空,呈现观众面前的丝绸之路上的骆驼、楼兰国的美女,在一片赞许声里,被高高挂在店堂。后来我读古老的楼兰,才发现那不过是史籍里掉落下来的只言片语,而对罗布泊依旧是遥望不可得的陌生。

当画家李葳把自己相当长的一段生命长度交付罗布泊、交付楼兰时,他没有被这些支离的碎片所迷惑,他义无反顾踏上大漠的死亡之路。他不愿做栅栏低飞的麻雀,他本来就是一只高空翱翔的雄鹰,万里山河收入眼底。

早年,李葳在被崇拜者包围太久的时日里,内心有了惶恐,他在思想人生应该怎样度过?他开始思考不一样的活路。在经历了两年多思索之后,他决定去遥远的地方观山观色,这也是对生命存在意义的一种笃定。

那双高腰的牛筋鞋踏上罗布泊的第一步,别样的生命改变了颜色。当他走过低篷红柳树向腹地进发,看见了人与驼的白骨、枯木与断垣的残存,他开始意识到了死亡与重生。

在死亡面前,他没有停止前行,也没有停顿生命意义的探索。离大漠腹地越近,离鲜活生命越远,甚至连蓄藏在意识里的绿色都会变淡以至失去了色泽,只剩下昏黄与苍狗。

向导老武不停向他注入罗布泊曾经有过的、楼兰湖上的最后一叶小舟,李葳果然发现了,他与这个只剩下被外界猜想荒原的某种连联。停顿大漠之中,他竟听见有歌声隐约从地下或空中飘动过,他眼前出现了旧时光里的楼阁与繁荣。

他向一架卧而不倒的驼骨致敬,他为科学家彭加木走失的纪念碑上捧一抹黄沙,他在雅丹地貌土坎下眺望远方,也低头寻觅一块不可忘怀的石砾为纪念。但石砾被强风磨成了粉砂,逃向了更远处。

许久在罗布泊里,在荒无人迹的大漠深处,李葳用心捕捉风沙撩开的土塬、迎风站立的胡杨的巨大力量,这都让他觉得生命刚刚离逝不久,也许脚下的碱壳里就是一个城池、一个村庄,或是一泓清澈如碧的湖水。

探讨荒原的曾经,也是探讨一个人生命的意义。他也在寻找大漠腹地消灭前那一刻,这里发生过什么?是否有过凤凰对新生的涅槃?他把这些所闻所思所想所悟一一记录下来,写进他的作品。

李葳说:“如果变化是我们注定的命运,那么消失是这命运注定的结局;如果现在就是组成这结局的无数个永恒,那么对人类而言,只有这永恒才是生命中唯一值得信靠的亮色,是我们全部的希望和勇气,是我们抓住的动力和放下的理由。”

李葳用他的油彩叩拜与追问,表达他的虔诚与敬畏,才会有如《仰天长啸》《这样,没有开始,譬如神》这样天高地阔般的作品问世。《仰天长啸》是一副趴卧的驼骨,却又昂起头颅目视前方百里无人区。这是驼对生命的重新构想,而身边则是一只更小更羸弱更怀有新生渴望的小驼,突显画家最初构思作品前瞻的意义,揭示了生命的不肯屈从与渴望,还是对环境破坏者的人或自然提出的应有的审视?

在画家看来,驼没有离去,失去的是肉体,而灵魂还在,等待一个长长的雨季,等待水草充盈、牛羊肥美,它们的生命还会再现,画家坚信这一天终会来临。

我也从《这样,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譬如神》里,嗅到了弥漫在空气里潮湿的味道。这是一幅人之理想的天国作品,不见人往,也没有兽行,画家却把他在罗布泊里思考、联想记录这里,形成连他都会惊诧的天国境地里的图腾。

他看见了老树下的昏鸦,他听见了不远处的夜莺在唱歌。这是一幅吉祥图,这是一幅幸福图,这也是画家心中罗布泊前世今生一卷青山绿水的图画。

3

世界画坛先哲梵高,以苦难做行为符号,嵌进作品每个角落。曾吃掉含有铅和铬的黄颜料,也曾割掉自己的一只耳朵,包裹起来送给他喜欢的妓女。

世俗对他是冷漠的,对他的作品也是冷漠的,他一生只有一幅画作《红葡萄园》被收藏家购买。也有人说,李葳的罗布泊系列画作就如梵高的作品,让人看不出作品里的眉眼高低和浓烈的感谢色彩。这恰是大师或直逼大师的画家们与人不同,他们穿过世俗的短视,遵循自然的法规,剖白生命的色彩给人看。

梵高活着的时候,画作无人问津,生活贫困潦倒。梵高弟弟是他一生的朋友、坚定的赞助人,保存了他的大部分作品,他的作品成为艺术史上的经典。

李葳用了10年或更长,完成《这样,没有开始,没有结束,譬如神》系列,用尽色彩表达自己画作的意境。比如作品《花》,画家在静得有些寂寞的画卷倾注了生命力量,是一簇簇绽开的马兰花,一团团火焰在画面燃烧。

支撑李葳不改初衷,不被世俗淹没天赋,如梵高弟弟帖奥的人,正是他的妻姐宋晓梅女士。李葳是幸运的,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还有人出钱出力保障画家能踏下心来做画,才会有李葳的罗布泊系列展出,我们要向宋女士表达我们的敬意。

我坚信李葳的罗布泊系列如梵高一样,在中国、在世界画坛千古不朽,大放异彩。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十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

■图为李葳作品

2024-05-12 刘书良 1 1 济宁日报 content_171031.html 1 生命的颜色:李葳和他的罗布泊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