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在上海公学,给大学部一年级新生上第一节课,由于紧张和恐惧,站在教室十多分钟,竟然没说出一句话。我读小学五年级时,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了,一位新老师给我们上第一节课,也好长时间说不出一句话,后来干脆让我们写新闻了事。
讲桌上放着他事先写好了的教案,可他就是不知如何来给我们上课。瞧他脸上的汗珠,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我们坐不住了,要开始起哄。忽然,他说:“我给你们读一篇新闻吧。”他就从信封里掏出一页纸,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时我们才知道,他是村里的回乡知识青年,高中毕业,务农之余,会朝县广播站投稿,把村里新近发生的一些有价值的事,写出来寄给县广播站。原先教我们的语文老师调走了,村干部就把他安排到学校做我们的语文老师,好让他有用武之地。
那篇新闻,好像是报道村民管理农作物的事。他读完那篇新闻后,翻翻教案,想给我们上课,可是他翻了翻眼,动了动嘴,又没上成,他还是紧张。他顿了顿,抹去额上的汗,对我们说:“我刚才读的新闻你们喜不喜欢?”昨天我爸爸还顶着烈日,背着只大药桶,给水稻喷洒农药,我们说:“喜欢。”他笑了,有些得意刚才读的新闻,说:“这是我昨晚写的新闻,还没投出去,你们在这节课每人也写一篇新闻,怎么样?”作文写过,请假条写过,招领启事也写过,可新闻我们没写过啊?当时我们一一个都懵了,不情愿。他说:“你们写的新闻,要是被县广播站播送出来了,有荣誉感,还能收到几角钱的稿费呢。”
那时,村里东西南北中都在电线杆上或大树上安装一只高音大喇叭,一天三次广播。我们确实听过那些大喇叭里播送我们村里的事,是谁写的呢?当时没在意,就是在意了,也不会知道是他写的。因为我们的村子比较大,有三千多口人,村东头的人不认识村西头的人是常事。这时我就想知道这个语文老师的姓名,结果坐在我前面的小明忽然指着他,说:“你是我表舅,你来过我家,问过我爸爸的事。”原来小明的爸爸是拖拉机手,农忙了,曾帮助困难户义务拉过庄稼,他就为小明的爸爸写了篇报道。他有些意外,却也得意,说:“对,如果再近一服,我跟你爸就是亲姨兄弟。”他就对小明说:“表外甥——”他一唤小明表外甥,同学们都乐了,他接着说,“我让你写一篇新闻,你有意见吗?”小明点点头,可是小明跟我一样也是从来没写过新闻,觉得没什么事情可写。
这个语文老师说:“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学校里发生的事不少,都可以选择其中的一件来写。”他一提醒,我们一个个豁然开朗了,立马举着小手,有的说:“我写大扫除。”有的说:“我写发课本。”还有的要写替别人请假的事。他说:“这些都可以写,可跟你们平时写的作文有些不一样啊。”他这么一说,我们又都陷入困惑之中,他又把他写的新闻读了一篇。读完,问我们:“听出点眉目来了吗?”我们摇头,他就那篇新闻为例,教我们如何写新闻。他在教室的过道里踱着步,说:“谁的新闻要是对全县教育有一定的指导作用,我就帮着把这篇新闻投到县广播站。”我们写新闻的认真劲更大了,就反复看,反复改,直到自个满意为止。
我把新闻写好了,抬头看他,这时的他呢?悠然自得,大有“胜似闲庭信步”之感,先前的那种紧张一点儿没有了。是不是做点自个熟悉的事,能缓解一下紧张和恐惧的心理呢?
估计我们写的新闻对全县当时的教育起不到指导作用,好多天我们都竖着耳朵听大喇叭,也没听到喇叭里播送我们写的事,倒是后来大喇叭里又播送我们村里的其他新闻。记得大喇叭里是这样说的:“本站通讯员陈峰报道——”原来他叫陈峰。
尽管他那篇新闻喇叭里只播送了两三句,可是我们听了,都觉得非常光荣和神圣,从此就记住他的名字了。当然了,由于他平时爱写新闻报道,我们也越来越喜欢他的语文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