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绝对是中国文化非常有代表性的一个符号,典型的国粹。一说国粹,就想到京剧,在综合性的复杂程度上,饺子和京剧好有一比。
京剧论其形式,有念、做、唱、打;说其行当,分生、旦、净、丑;提到唱腔,有二黄和西皮;脸谱的颜色,有红、白、黑、黄、蓝、绿、金和银。大幕一开,这么多元素揉合在一起,功夫高深的角儿使出浑身解数,就是要告诉你什么叫精彩纷呈。
要是在国外,哪有这种兼容并包的精神?西方文化讲究分门别类,京剧里的念白发展成话剧,光说不唱不舞;做功发展成舞剧,光跳不说不唱;唱功发展成歌剧,光唱不说不舞……
饺子里的复杂性,一点儿也不比京剧差。一家普通的饭店,就能做出两百多种。可分为十大系列,有素馅类、水产类、野菜类、保健类、海鲜类等。这十大类可以说是纲,纲中有目、目下有科、科内有属、属下有种。
举个例子吧,斯琴高娃拍戏时,号召演员们把喝剩的绿茶留着。她攒了一盆,和上猪肉,淋上麻油,加了葱姜,包了一顿茶叶馅饺子,吃得大家满口清香,从此念念不忘。
茶叶都能做馅,还有什么食材不行?各种食材又相互搭配,充分展示了中国人的创造力。这样说来,研究中国的饺子有多少种,恐怕能写一本专著。
说到学术,先要溯其根源,饺子是如何产生的?有个通行的说法,提到东汉南阳医圣张仲景。网上查到的故事,说张医圣在长沙做官退休的那一年,天气异常寒冷,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面黄肌瘦,衣不遮体,把耳朵都冻烂了。
张仲景让徒弟在南阳东关的一个空地搭了个棚子,支上大锅,为穷人舍药治病。那天正是冬至,舍的药就是“祛寒娇耳汤”。就是把羊肉和一些祛寒的药物放在锅里煮,熟了以后捞出来切碎,用面皮包成耳朵的样子,再下锅,用原汤再将包好馅料的面皮煮熟。面皮包好了,样子像耳朵。又因为功效是防止耳朵冻烂,所以张仲景给它取名叫“娇耳”。
这种说法值得怀疑,理由是用羊肉馅的饺子,来治疗“很多无家可归的人”的冻耳朵,功效不见得好。那简直是从根本上扫除饿馁,不是医家,而应是政治家干的事。就算张医圣铁了心去干,所费银两可否承受得起?
古代赈灾一般会施粥,成本比较低,在有限条件下可普度众生。从病人的角度看,就算张神医倾其所有,让他们吃上几顿肚儿圆,也治不好烂耳朵,除非能在这个爱心棚里住上十天半个月。
风起于青萍之末,未止于草莽之间。这个故事能够流传至今,恐怕真有点影子。怕是病人耳朵冻伤了,需要把药包裹上,医圣想来想去,想到面粉,正好是耳朵的形状,又保暖又入药,取名“娇耳”,何等形象?等病好了,有些饿急的人不嫌埋汰,把耳状药包煮着吃了,感觉大好,从此为各地中国人欣然接受并发扬光大。
随着蒙古帝国的征伐,饺子传到了世界各地,派生出俄罗斯饺子、哈萨克斯坦饺子、朝鲜饺子等多个变种。在流传过程中,有的民族技术不行,包着包着露馅了,干脆一起煎了,吃起来味道还不错,就将错就错,取名披萨,后来居然回来卖。
“娇耳”在中国慢慢讹为饺儿、饺子,与“除夕”“过年”等概念形成一个系统,有了非同一般的民俗学意义。
据说“夕”乃厉鬼,由人间一年的晦气郁积而成。“夕”在每年腊月三十日新旧交替的子夜时分,便会出来祸害人间。这时,“年”便出来帮助人类。“年”,是专门对付怪兽“夕”的神仙。
除“夕”之时,神鬼交战,人便个个争先,奋力当助攻,纷纷燃起爆竹,形成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一时间,神州大地,硝烟四起,炮声震天,气势恢宏。“年”听了精神大振,一鼓作气,把城隈、村头以及人们心中的“夕”都除了。
此刻也到了子夜子时,要吃“饺子”,意为“交子”,有新旧交替之意。次日,大家清晨早起出户,但见四处挂红,炮屑满地,撒在白白的雪地上。人们精神焕然一新,走出家门,见人就抡圆了作揖,相互庆贺,共同感谢“年”神,是谓拜年。后来,年神演化为节日,“拜年”变成“过年”。
这一整套柔软而又坚硬的民俗,沉淀为中国人的文化基因。一到年关,不管离家多远,有钱没钱,都要回家过年,其本质是对庸常生活的一种调整。在平凡的生活中,这是人生中富有仪式感的时节。入了腊月,三祭灶,四扫屋,五蒸馍馍六杀猪,七、八乒乓(剁馅子),九、十包扁食,年味一天比一天浓。
如今生活好了,淡化了对物质的期待。按过去的标准,现在是天天在过年。但人们仍然要千辛万苦赶回家乡吃那顿饺子,包饺子是所有中国母亲的拿手绝活。从小吃了母亲包的饺子,长大了走遍天下,一切美食都不能取代这饺子,所以要回家寻找过去的老味道。
对崇尚亲情的中国人来说,更多的是对包饺子全程的依恋和体会。
北方的除夕夜里,窗外雪落无声,屋内灯光暖人,锅里热气腾腾。母亲和面,父亲擀皮,儿子媳妇围在一起,手指翻飞,话语不断,其乐融融,一家人分工协作,包出来的哪里是饺子?薄薄的饺子皮里,包进了所有的关爱与希冀、思念与祝福。
熟悉饺子文化的老人家,一边包着一边说出许多讲究:芹菜是勤财,韭菜是久财,白菜是百财,还把糖、花生、枣和栗子等包进去。吃到糖的人,来年的日子更甜美,吃到花生的人健康长寿,吃到枣和栗子的人早生贵子。
红红的火苗,滚开的水,饺子下进去,不一会儿就漂起来,打了冷水再煮,香味就飘出来。此刻,窗外响起辞旧迎新的鞭炮声,盛上饺子,也盛出了对来年美好的期望,外国人哪里享受过这些?
中国人,秉承上苍之意,秉承双亲之意,秉承民俗的召唤,敬畏生命的渊源、生活的节奏,在两个农历年之交四十天左右的时间里,有三十多亿人次流动,他们从工作的地方赶回老家去吃饺子。
奔涌的人的潮流,形成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周期性迁徙奇观,名叫春运。
■李海波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