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格塑造,儒家有一个核心词“中庸”,是由孔子首创,子思、孟子着力阐发,南宋朱熹又把《中庸》定为《四书》之一。千百年来,儒家围绕中庸做足了文章。儒家以中为本、以中为常、以中为用,对人从思想上洗礼、从行为上规范,构建出“人之为人”的品格框架,展现出儒家的理想人格。
孔子没有告诉人们中庸是什么,却提醒最应关注它的道德属性:“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中”是常道,似乎人人可用,但未必是孔子倡导的中庸。一旦失去德行这个前提,中庸就会变质、变味,背离了初衷而走向反面。
孔子还说“乡愿德之贼也”,不分是非的好好先生,才是道德的破坏者。孔子不赞同无原则、无道德的“用中”,绝不欣赏墙头草、和事佬、骑墙派、伪君子,更不会教人圆滑世故、四面讨好、八面玲珑、见风使舵。在公共生活领域,以道德为前提、以中为根本、以和为目的的中道、中行、中节,才符合中庸的本意。
“中庸”之“中”最不可忽视。在甲骨文里,“中”是一个椭圆形加中间一竖,金文是方形加中间一竖,本意都指向中间、中心,蕴含着公允、中正之意。《中庸》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稍加延伸,“中”是天下的根本,自然也是国家的根本,家庭的根本,做人的根本。
孔子没有给出中庸的定义,却举出非常鲜明的例子,“师也过,商也不及”,子张过于偏激,而子夏又过于保守,都没达到恰好的标准。不难推断,无过无不及就是孔子倡导的中庸。二程、朱熹顺着这一思路,继续讲“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二程以走路为喻,不左不右,走在中间就是中,常走在路中间就是中庸。朱熹突出强调的是庸——常也,认为平常生活中,一个人办好一件事并不难,难的是时时事事守中、处中。
当然,孔子这一思想其来有自,《论语·尧曰》篇,明确记载尧舜禹相传相授的箴言只有四个字——允执其中。“执中”便是治国理政的第一要务,自然也是为人处世的根本所在。
中庸既然是德行,自然源于“仁”,仁统摄诸德。但不是所有的仁都是中庸,仁德之至才是至德,才是中庸。换言之,仁让我们有爱,而中庸让我们会爱,并且恰如其分。
中庸是大德行,也是大智慧,还是一种哲学思维。正是因为中庸,孔子的仁学思想才有了灵魂和高度。《中庸》名言“万物相育不相害”,世界万物各不相同,相互生长并不相互残害,这是儒家对世界的基本看法。
人际关系中,儒家不认同敌对的、仇视的、非黑即白的、勾心斗角的、你死我活的,而承认多元、不同与差别,承认矛盾,但这一切又是可以调和化解的,最终达到双赢、共赢的理想结果。
因而《中庸》说“极高明而道中庸”,人一要高,站的高、境界高,井底之蛙就不高;二要明,明白的明,不要糊里糊涂,生活和懂得生活不同,做事和懂得做事不同,只有达到极高明的境界,才能践行中庸。
生而为人,有各种欲与求,这是自然天生的,但人又是社会中人,所有的欲与求,都必须合乎“中”的原则。涂又光先生认为,中国文化讲一个字是“和”,讲两个字是“中和”,讲三个字是“致中和”。
“和”强调保留差异、差别的和谐相处。我们常以“中”通向儒家的最终理想——“和”,正所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修炼中庸需要很高的修养、智慧和勇气,要掌控情绪,理性思考,进者抑之,退者举之,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且要与时俱进,在变化中把握变化、恒常与和谐。
孟子称赞孔子是“时之圣也”,时时以中庸为思想方法、行事准则的圣人。的确,“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在思想上。孔子没有别人常犯的四种毛病,即不凭空猜想,不绝对肯定,不拘泥固执,不自以为是。
思路决定出路,孔子能行中道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他在人己关系上的中庸;“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是他在物质与精神上的中庸;“钓而不纲,弋不射宿”,是他在人与自然之间的中庸;“欲速则不达”,体现他在速度和结果之间的中庸;“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是他教育学生的中庸;“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勿自辱焉”,是他对待朋友的中庸;“敬鬼神而远之”,是他对鬼神的中庸;“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他审美的中庸;“温故而知新”,是他继承上的中庸。甚至生活中“唯酒无量不及乱”,酒量好但不喝醉,这也是中庸。可以说,中庸已经渗透到孔子生活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并且使他的视听言动、举手投足,无不处于一种很理想的状态。能不能“处中”“守中”,大约就是我们和圣人之间的距离。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标准的“中”,并不总是固定的,它不是僵死的原则,“中”随具体情况、具体条件的变动而变动。孔子称之为“权”,孟子称之为“时中”,一切都是发展变化的,最应该做得就是顺势而为。
孟子曾讲“嫂溺,援之以手”,尽管古代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规则,但若嫂子落水,就应该拉她一把,不这样做,孟子斥之为“禽兽也”。所以,有时看是打破一种规则,反而是对规则的最好维护,保持了规则的弹性,还原了制定规则的本真,求得一种动态平衡,实现了原则性与灵活性的和谐统一。
需要强调的是,我们奉行中庸之道,不可忘记孔子的两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概括地说明了为人处世的方法,不但适用于人际关系,而且适用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物、人与内在自我的协调关系。有了这样的心,人们不会践踏或滥用一草一木,自爱而且爱人,自尊而且尊人,不偏激、不偏心、不偏向、不自私、不自是、不保守、不颓废,超脱而又丰盈地活着。所以,中庸之道适用于日用伦常,千古不变。■本版摄影 粤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