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那地方，把蛇叫长虫。

长虫是瘆人虫，一般人见了都畏惧三分。我小的时候，似乎不怎么怕它。不知从几岁开始，也不知什么原因，仿佛天生有仇，只要见了长虫我就要想法弄死它，尽管觉着很瘆得慌。

那时候长虫格外多，只要到地里割草、拾柴禾，不碰上长虫很难，有时候碰上好几条。只要碰上我，长虫就难逃毙命。割草、拾柴禾，我弄死的长虫最多。

割草的时候，只要听到旁边沙沙的声音，循声望去，一准是长虫在爬行。这是长虫被惊起快速逃跑，摩擦杂草发出的响声。说实话，长虫是怕人的，碰到人割草，它赶紧朝外逃。但它爬得再快，也不如人走得快。逢此时，我必定追上去杀死它。要是看见长虫欺负蛤蟆，我的气就更大。

有一回，我在一条小水沟旁边割草，割着割着，忽听见“哇哇”几声蛤蟆的惨叫，活像遇险的人在呼“救命”。这是蛤蟆被长虫攻击，将要丧命时发出的求救声。

我立刻直起腰，握着镰刀走过去，不远的沟沿上现出了奇观：长虫吸蛤蟆——一条绿花大长虫盘在稀疏的草丛中，扬头吐着信子，往前1米多的地方有只蛤蟆，屁股朝着它。蛤蟆被吸着，挣扎着向后退。

狗东西敢欺负蛤蟆！我立时气冲脑门，抡起手中镰刀三脚两步地赶上去。那长虫见我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掉头就逃。我几步赶上，挥镰就砍，立时将它砍作几段。

再回头看那蛤蟆，它有气无力地趴在原地，像被注了毒素似的一动不动。我知道这里的长虫没毒，也听说过凡叫长虫吸过的蛤蟆不死也脱层皮。

我把蛤蟆放入水里，它晃动了几下，就趴在边上不动了，看起来很痛苦。我紧握住镰刀，挺直了站着，望着碎作几段，却仍在抽搐、扭曲的长虫，再想想被救下的青蛙，心中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

毁坏长虫，大人们很反感，一听说又砍死了长虫，就骂我。为了这事，娘不光狠狠训我，还不让吃饭。奶奶更是嫌我好杀生，心忒狠。她说，长虫是个牲灵子，也是一条命，没招你没惹你，你老砍杀它有啥好处！

奶奶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小孩子很怪，常常作害长虫，见了它就杀死。有天夜里，一群长虫爬到他家，到床上缠人。小孩子的爹娘用棍子打，用刀砍，但蛇身砍断又接上，越砍越多，越砍越大，满屋子都是长虫。最后，一家三口都叫长虫活活咬死、缠死。奶奶说，长虫邪乎着呢，千万别再招惹它了！

奶奶讲得有鼻子有眼，我有些害怕，但下地割草，碰上长虫，手还是痒痒，不由地对它举起屠刀。与我常在一起割草、拾柴禾的几个小伙伴，不大敢伤害长虫，常夸我有胆子。他们越夸，我就越谝能。这哪里是胆子大？今天看来，实实在在地就是个“二百五”。

我不听老人的话，不知天高地厚，依然我行我素。真正让我醒悟，结束对长虫伤害的，是一次背长虫回家。

夏季的一天，我独自下地割草，热得头疼口渴。就割了一小堆草，也就几公斤的样子，用绳子捆上背起来向家赶。我没看见长虫，心想，可能是长虫也怕热，今天没出来。

到家将草放在院子里，刚拽出绳子的时候，瘆人的情景出现了：一条又粗又长的红花长虫，从草里爬了出来。那长虫朝我扬起头，晃几晃，不停地吐着信子，好像在说：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却毁坏我们，坏孩子，小心报应！

我吓得立时一身冷汗，差点蹲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奶奶也看见了，她看看发呆的我，再看看扬着脖子的长虫，赶紧双手合十地念叨起来。说也怪，那长虫停下示威，匍匐下来朝墙角的柴禾垛爬去，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这回我相信了奶奶的话：这么一小捆草，它是怎么钻进去的？是捆好了进去的，还是没捆之前钻到草里的？从哪里爬过来的？它在我背上怎么没咬我？怎么没缠我的脖子？一大堆的追问等我自己回答。

我害怕极了，生怕那长虫藏在柴禾垛里，夜晚出来报复，把柴禾垛翻了个底朝天，虽然没有发现那条长虫的影子，但我相信它是藏在了院子的某个隐蔽的地方……

背长虫，是我儿时的一个真实故事，它刻在了我的记忆中。